开唐.教坊_六、辅公袥 首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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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六、辅公袥 (第2/9页)

却奴只觉得那一刻的感觉又是仰望又是钦慕。

    多少年来,他活得像一个哑子!他多么希望,自己有一天,胸有所储,也可以挥为一舞,发做一声。

    那人舞到后来,竟忍不住长啸之意,最后竟一啸穿空,夭矫不能止。

    他的身影也沿着那林梢一线,飞腾而去。

    却奴只觉得心都被他提空了,却知道这样的一舞,终究是挽不留,遮不住的。

    那啸声越行越远,将要停了,却奴忽觉有一点气息,正温热残存的越来越近。

    却奴只觉得一道影子疾扑过来,他方要惊叫,那影子已将自己一把抱住。

    从小到大,却奴还从未被人抱过,更何况是这样深沉的拥抱。

    那一抱,似乎有着太多的怀抱。却奴太小,也理会不清。他只是头一次,发觉一个人原来可以如此飘逸得疾发如狂,又可以如此跳脱的深情似海。

    他把自己小小的胸膛都任由那人贴在他的怀抱上。只觉得自己的脖颈里感到一阵冰凉。那是什么?为什么会这样涟涟而下?可那一刻,所有的常情都被他抛之脑后,因为他与那人共怀着那一场舞后的情怀。

    ——他是肩胛!

    ——那人是肩胛!

    他把手轻轻向那人后背上的肩胛骨上按去,仿佛寻求一个确认似的。按到了,也就安心了。心里才有空去想:他一个这样年纪的人,怎么可以如此纵情的哭?

    可却奴又觉得,他就该是这样的哭的。

    他觉得自己小小的悲苦融化进了那人深长如海的悲苦。不觉的,他把一双小手环抱住那人的后背。然后他才明白,那人并不是在哭,他只是在流泪。有一种人,任由自己心灵在荒日下晒着,晒到最干时,总会有一舞,总会有这样的泪。

    那人的泪如长河,可声音里毫无梗咽。

    只听他说:“小友,今夜你是我的小友。今夕共此一舞,他生交同刎颈。你即是我的知音,以后……”

    说到“以后……”,他的声音忽极凛洌。

    那凛洌带来一种刺激的安全。

    然后,他忽然拉着却奴长奔而去。

    那样不管不顾得突然奔跑,让却奴觉得一口长风突然冲进了自己喉咙里,他还从不曾跑得这样快过。他只觉得自己的衣裳都猎猎得要破体而去了,那一跑,跑过家世,跑过死亡,跑过爹的怨恚无力与娘的放涎沉湎,跑过了生命,跑过从凉武昭王到自己生父“毗沙门”的木头牌主……因为那奔跑比生命流过得更快,跑得生命在此都像停顿了,跑得他是……如此快乐。

    却奴平白得觉得开心起来。

    他终于交到了这个朋友。

    虽说这个朋友,哪怕就是在他这个孩子看来,都实在是有点疯。

    可那是他喜欢的疯。

    却奴识字,认得那个“疯”字。

    他在心中想,肩胛,那个半大不小的男子,是不是正是恣肆于风,又染疾于风呢?

    他们这一跑,竟直跑到渭水河边,在渭水河边迎来了朝阳。

    却奴从小在长安城里长大,却是头一次在这旷野中看到朝阳。

    那朝阳衔着露水,在渭水河对面的野草极处缓缓生长。一出来,就裁起万丈朝霞做为衣裳。那朝霞在日边横披开来,那样的霞光万道,那样的瑰彩纷呈。他先只看到天边的云红了,镀了边的红了,然后那红转为金、金转为光亮,光亮转为赤橙黄绿青蓝紫,转成七色,都不是人杨间所能有的色,那色又转成灿烂……然后、一轮红日才捧出,无边光影顿辉煌!

    那样辉煌的朝阳他有生以来还是头一次看到。

    看到他一脸感动的样子,那个人却平静下来,用手轻轻抚着他的头,若有欣喜地道:“你这小屁孩儿,竟也不俗。”

    却奴一抬脸:“你叫我小屁孩儿,却也太俗。”

    说完,两人同声哈哈大笑起来。

    ***

    却奴跟那人在一起混了几天。这几天的日子,却是他有生以来从未曾有过的畅快。他早忘了要如何郑重其事地跟那人说:“我要你教我。”因为不用他说,那人已开始在教他。

    他教他的第一件事,就是呼吸。头一天他们跑到渭水河边,玩累了,两个人就一在树杈,一在树底下的草地上歇息。初升的太阳暖融融的,草枕在脖子下面有点痒,从没有出过长安城的却奴感觉到自己的脸上一片金黄。他听着流水在自己身边响,那水声像是冲过了他的身子,冲得他与昨天的自己都恍如隔世了。

    忽然他低声地说:“我的爹和娘昨天晚上被杀了。”

    他的声音轻轻的。

    “奇怪的是,我一点都不觉得伤心。”

    他的声音里有困惑也有怅惘。

    “可能我很早就猜到,他们不是我的。”

    树顶上的人没有动静。而这毫无应答却更让却奴安心了些。他不想听到什么话,他只是想低声地说说。

 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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